散文 | “一贫如洗”的遗物
■洪佑良
清明时节,再次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位女将军李贞的故乡——浏阳市永和镇佳成村,参观李贞陈列馆,瞻仰李贞故居。抚摸着老屋那斑驳的门柱,我仿佛触摸到了一段雄浑、悲壮的历史,看到了一位女将军飒爽英姿和一位母亲的慈爱、一位革命家的清廉……
由于家境贫寒,她年仅6岁时就被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1926年参加革命,1927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李贞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1955年,李贞作为唯一的女将军,由周恩来授衔、毛泽东授勋,毛泽东把勋章授予李贞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恭喜你了,李贞同志,你是新中国第一位女将军啊!”
今年68岁的刘任名是李贞的姨侄,他一直在老家守护着李贞姨妈的故居。“我第一次见到姨妈是1969年冬天,那年,她下放到位于湘潭滨湖村的一家干休所。”其时,刘任名初中毕业回到老家作田,他去看望姨妈,是想要她出面打个招呼,好到县城里工厂当工人。当刘任名把自己的想法和姨妈讲了,姨妈很严肃地对他说:“任名啊,你想当工人,那要靠自己的本领,我不能给你搞特权!”见刘任名有点不高兴,姨妈便放缓了语气,“如果你们生活实在有困难,我能帮你的会帮。”
新中国成立后,李贞曾三次回过家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1954年回来时,只在祠堂里呆了一会,默默向父母的牌位敬上三支香,连饭都没有吃就走了。”1963年,李贞再次回到家乡,在地方食堂吃了一顿饭,她将几家亲戚都请来,对大家说:“你们是我的亲人,感谢你们对我儿时的关心教育,我在这里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同时请大家理解我,不要找我开后门、搞特权……”刘任名说,姨妈说这话时,口气既恳切又“生硬”,弄得亲戚们感到“生漂漂的”。1972年,李贞第三次回到浏阳,她来到老家看了看,因为房子年久失修,有些破败了。地方领导提出,将房子修缮一下。李贞听后说:“我的房子他们可以住(刘任名一家住在里面),如果要修,只能由他们修,政府不能出钱。”是啊,将军和平常人一样,家乡是心里最温暖的部分,一样有亲情,一样有眷恋。可是,这些都不能越过“原则”,“姨妈是军人出身,原则性太强了。”刘任名回忆说。
刘任名印象最深的是,几乎没有见过姨妈穿过新衣服,一件绿呢大衣还是授衔时发的,只有在重要场合才穿上,回到家马上就脱下来,常年穿的是几件褪了色的旧军装和一件黑色的呢子衣,补了一次又一次,至少有十几个补丁,连袜子都是打了补丁的。刘任名忘不了姨妈缝补衣裳的一幕:那是在湘潭干休所一间昏暗的平房里,就着40瓦的电灯泡,姨妈戴着眼镜,坐在行军床上,床头放着一个笸箩,里面有一些线卷、剪刀、布头。姨妈一针一针地补着那件黑色的呢子衣,那样专注,那样熟练,此时的姨妈平静、苍老、慈祥,活脱脱一个农村老人的形象,很难与驰骋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联系起来。刘任名心头一热,多么像自己的妈妈!
刘任名总觉得姨妈特别抠,自己抠,对亲戚也抠。直到有一次,刘任名去北京看望姨妈,见姨妈家里来了10多个小孩,有大有小,他们围着姨妈吵着闹着,姨妈的脸笑得如一朵花,很快乐很幸福。刘任名很少见到姨妈这么开心,她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又像是一位幼儿园的园长。吃饭时家里摆了两桌,热闹极了。因为在一次惨烈的战斗中流产了,李贞从此再也不能生育,可她却是一位慈爱的母亲,抚养了20多位烈士遗孤,她的钱有大部分用在了帮助这些孩子。
1990年3月,李贞将军病逝,刘任名作为亲属受邀到北京参加追悼会。在姨妈的住处,刘任名看到姨妈的遗物,简单到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四把用电线缠了又缠的旧藤椅,有两把的藤条几乎没有了,就用旧布条绷着;一个满是毛刺的行军箱,还有一堆旧衣服;11000元存款、2500元国库券和战争年代留下的两根小金条,在遗嘱里已安排捐出……“她没有给亲属留下任何遗物,甚至连片言只字也没有,就那样静静地走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心里很悲痛。”刘任名说,“姨妈生病的时候,她没有告诉我们,我没有尽到孝心。”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刘任名在讲述时,眼睛里满是泪光,有怀念,也有愧疚。斯人已去,留给亲人们除了无尽的思念,还有谆谆的教诲和激励后人的精神。
握别刘任名,已是夕阳西下。我再次回望将军故居,阳光透过后山的大樟树,将金色的光芒一缕缕披在屋顶上,老屋安静,山乡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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