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 李满爹进城

　　朱净波

　　李满爹是我们的新邻居，其实说“新”也不“新”，他儿子李教授已在这小区住了十年了。但他才进城三个月，所以称他新邻居。

　　李满爹是大家对他的称呼，他算是我的忘年交，我一般都尊称他为满爹。满爹老家在涟源，年轻时是一位长年累月在深山挖矿的矿工，职业特征就是年近七十还有一身好肌骨，外加一身黝黑的皮肤，再配上两道浓眉和时不时发犟的牛脾气，不由自主地让人想起了英雄迟暮的硬汉子史泰龙。

　　满爹好两口，可他儿子我的好友李教授却偏偏滴酒不沾。满爹酒瘾上来了，而我恰好又在他们家蹭饭，于是陪他喝两盏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身上。他平时木讷，可几盏酒下肚，话就多起来了。平时他带着浓厚涟源口音的普通话很难听懂，但若在酒后配上生动的肢体语言，交流起来就顺畅多了。

　　满爹一生不服输，刚结婚两年，妻子身体就不好，但他凭着勤快和一身牛力气，硬是边帮妻子治病，边将一双儿女拉扯成人，而且培养成材。而今女儿女婿在上海工作安家，春节才能回老家一趟。女儿孝顺，两年前要将二老接到上海颐养天年。满爹不肯，这女儿倒是遗传了他的犟脾气，先斩后奏买好了高铁票，叫了的士拖着二老上车，老头看着女儿扶老伴上了车，他转背就走。按他的话说：“鬼才去那远的地方受那份洋罪，我这里自在得多。”女儿无奈，只好经常跟父亲寄些营养品之类的，被他统统送给了左邻右舍的老人。

　　看似牛一样的汉子，去年一场大病让全家人慌了神，病好之后，儿子李教授硬是从长沙开车回老家，跪在父亲面前要接他到长沙来住，老头哪里肯依。李教授只好说：“爸，算我求您了，我们太忙，您孙子成成没人管啊，他想爷爷呢！”一听孙子需要他，老头啥话也不多说了，屁颠屁颠地收拾行李，手一挥：“就走！”

　　孙子其实有人管，外婆就住隔壁呢！但既来之，则安之，能看到孙子，老头也就安心住下了。

　　刚住两个月，他却有点郁闷了，时时想回乡下。原来儿媳放暑假了，带着孙子旅游去了，虽说也盛情邀请公公一起，可他总觉得跟着儿媳后面跑，不像那么一回事，就借口有事没去。

　　偏偏儿子又带队去北京搞一个课题，于是家里就只剩他了。喝酒吧，老伴遥控每天只准搞二两，喝完指标就没了；打工去吧，年纪大了；找人玩吧，自己一时半会还讲不好普通话，更别说长沙话了；出去散步吧，城里的路标还没搞得清……在老家还可以种菜，甚至无偿帮邻居干活，硬没事干就四处溜达，可现在一身力气没地方施展啊……总之是憋得慌！

　　我赶忙将这情况告诉李教授，他一开始也犯了难，但书读得多脑子就是灵活：“兄弟，你先跟我帮个忙，我马上跟他买个跑步机，再买个按摩椅，你先带我爸玩几回教他操作，完了让他躺在按摩椅上享受享受！我尽量早点回。”

　　第二天正是周末，才早上八点多，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满爹打我电话，心急火燎地要我去他家。顾不上吃早饭，我连忙跑到他家，只见满爹正面红耳赤地跟两个送货的小哥解释：“不是我的东西我坚决不要，我又没买，你们搞错了，送给我也不要！” 我一看，原来是他儿子定的跑步机和按摩椅到货了！儿子本来打电话告诉他可他没接到， 尽管工人跟他解释是他儿子买的，可他又担心是别人给在学校负了点责的儿子行贿的。于是出现了这样一幕，来龙去脉搞清后，大家不禁哑然失笑。老头笑着对我说：“不得了啊，人在北京，可以给长沙家里买东西，还能送到屋，脚不出门可以跑步，还能按摩，这个社会发展得太快哒！小朱伢子你一定要告诉我玩这些。”

　　从此，李满爹是真的安心住下了。早两天他还兴奋地告诉我，他和女儿各退一步，老伴要回来了！而自己也不再倔强，女儿外孙想他们时，他就和老伴去上海住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