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冬天增添点温度

           贾仕平

　　几乎天天都有人上门来卖菜。他们自家种的各种时令小蔬，装在篓子里，水灵娇嫩，新鲜得不得了，不用下锅，洗净了就能吃的样子。

　　他们往往先探头进来看看店内有没有人，然后问：“要不要菜？”辣椒豆角茄子，白菜萝卜茼蒿，应有尽有。经常来卖菜的，我们都认识了，老太太居多，偶有老头子，喊完静静地伫立门口，等待店内的回应。

　　今天早上又是。

　　冷冷的风刮进来，我开了玻璃门又关上。风抖动着黑色的电缆，像发狂的琴弦，弹奏声急迫又粗野。一个老太太提着竹篓来到门口，缩着脖子，额上的头发凌乱了，她伸手理了理。

　　没等她开口问，我紧走几步拉开玻璃门，一阵寒风扑进怀里，我打了一个冷颤，请老人进来。她不肯，我拉了她一把，她才随我进店，又反手把门关上。

　　竹篓里三个塑料袋，里面都装着盐菜，红萝卜樱子做的，萝卜叶掐去大半，叶子、叶梗加萝卜，红萝卜比白萝卜好，说不明白为什么。

　　这盐菜好，我知道它的做法，将萝卜洗净，晒干，然后剁成细沫沫，加少量食盐搓揉，食盐进去，潜藏在菜里的最后一点水分彻底渍了出来，又一次晒干，最后加点大蒜沫生姜沫辣椒沫，进坛封口，周围养水，盖子一圈埋进水里，不留一丝缝隙，空气无法钻进去，最大可能保证了盐菜浓郁的风味。烹制时再撒点小葱青椒，五彩缤纷啊，光颜色就让人赏心悦目，你看啊，还有啥菜能有这么丰富的颜色呢？

　　是我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我要一袋，一袋五斤，25元钱，能吃好些天了。

　　老人说：“你买一袋，我再给你赔一袋。”

　　“啥意思？”我愕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了，老人家？”

　　见我一头雾水，老人继续说：“上一次不是卖给你这样的盐菜了吗，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这老人是我们的老主顾，来得很频繁。

　　“上次卖给你的盐菜，有些‘哑气’了。”老人说。

　　确实“哑气”了，客人吃后反馈给我。所谓“哑气”，大约是坛子没封紧，空气找到了入口，潜了进去。这盐菜一旦和空气接触口感大打折扣。

　　我疑惑，问她怎么知道的。

　　老人笑着说：“是第二天我儿子在这里吃饭回去告诉我的，他吃的那盐菜就是我卖给你的呀！”

　　“你儿子知道你卖给我菜了？”

　　老人点点头：“卖菜当天跟他说了的。”

　　这绝对不能要，我说：“老人家你搞点菜不容易，我怎能要你补呢？”老人的手皲裂了，食指一条口子斜着切过去，两粒大米的长度，边沿翻了起来。冬天温度低，冷水里像藏了看不见的针刺，常常用冷水的人，又不做防备，很容易被针刺划破口子。

　　老人说：“要补给你的，人家吃了‘哑气’的菜，把你的名气搞坏了，我有责任。”

　　“那个菜我给客人免单了，不要紧的，你哪有责任呢。”

　　老人坚持要补。我心生感动，她以自己的方式维持她的质朴和尊严，给这个冬天增添一点温度。

　　这样不是办法，我得狠心一点。我付了钱，顺手递给她一片创可贴，将她带出了门，催她去找下家。老人还想坚持，却又拗不过我。

　　她这个菜不愁卖。

　　我返回忙别的事了，等我再一次推开玻璃门，看到外墙脚赫然靠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萝卜盐菜，绿的白的红的，交相辉映，煞是诱人。

　　是刚才那个老人的，这菜还在我眼里装着呢。

　　“哪能要呢？下次把钱补给人家。”我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