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脸的关公战长沙|“文脉长沙”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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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晖

       壹

  战旗猎猎,金鼓齐鸣。两军对垒,经过三天的鏖战,已是最精彩的时候了。

  刹那间,只见银须白发的黄忠横刀纵马,与前来攻城的关羽又战了一百回合。也许是不打不相识,刀枪交错间,两人的眼里除了久战不下的焦躁,更多的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对于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关羽,黄忠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可太守韩玄那“今天一定要杀死关羽,否则军法从事”的命令依然在耳边响起……军令在身,不得不如此啊!

  突然,黄忠虚晃一枪,佯装不敌,把马头一拨,径直朝着捞刀河方向飞驰而去,一边奔跑,一边暗暗取下弓箭,当看到后面紧追的赤兔马越来越近时,左手擎弓,右手拈箭,瞄准了追来的关羽拉满了弓弦。想到前两天在对战中自己马失前蹄摔倒在地,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却迟迟不见砍来,而是让自己换马再战,黄忠那杀敌无数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扣紧的弓箭也轻轻挪动了一下,“嗖”的一声,白羽箭如一颗流星射在关羽的盔缨上……这就是《三国演义》里绘声绘色描述的“关公战长沙”的故事。

  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失败后便形成了大大小小很多军事集团。各军事集团割据一方、相互混战,东汉王朝已名存实亡,历史进入三国时代。曹操统一了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南方的孙权继承父兄孙策和孙坚的祖业,独霸长江中下游地区。刘备投靠荆州刘表后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实际上已控制了荆州。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挥师南下,兵锋直指刘备和孙权。在这种情形下,刘备和孙权采纳了诸葛亮联合抗曹的建议,与曹操决战于赤壁,以不到5万人的兵力,打败了曹操号称的百万大军,进一步形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

  赤壁之战后,孙吴都督周瑜乘胜北追,占领江北,刘备则趁虚南下,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领兵南征。当时,湖南被划分为武陵、长沙、零陵和桂阳四郡,皆隶属刘表治下的荆州。其中,战略地位最为重要、局势也最不稳定的是长沙郡。长沙郡以临湘县城为治所,共辖14个县,地域包括今长沙、岳阳、益阳、株洲、湘潭、娄底、衡阳、邵阳等八市和江西莲花、湖北通城。几乎没费什么气力,刘备夺取了长沙等湖南四郡。《三国志·蜀书》载,名将黄忠,原为刘表旧部,为中郎将,与刘表之侄刘磐“共守长沙攸县”,后归附曹操,“假行裨将军,仍就故任,统属长沙太守韩玄”。

  正史《三国志》里,并没有关公战长沙的确切记载。倒是在小说《三国演义》第五十三回里,有关羽被诸葛亮激将后,引五百校刀手攻打长沙,并跟黄忠大战数百回合不分胜负的精彩描述。小说不可当真,然而,恰恰是正史的“失语”,才给予小说尽情演绎的空间,也让历史给长沙增添了无限遐想和美妙。“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当年,长沙湘春门外那一场攻防之战,至今还鲜活在精彩纷呈的戏台上,流传在捞刀河的传说里。

  世间有很多种奇妙的相遇,比如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一条河流与一座城市的相遇;一座城市与一个时代、一场风雨或者一个季节的相遇。相遇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瞬,却从此惊艳了人生岁月,就像李白遇见大唐的长安;相遇也是一篇宏大的叙事,却从此点亮了一座城市的历史,就像长沙遇见三国的关羽。

  “王睿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东吴天纪四年(280年),随着江东政权东吴的灭亡,三国风烟熄止。500多年后,从奉节沿江东下和州的“诗豪”刘禹锡与石头城南京的古战场相遇时也不禁无限感慨。其实,从序幕到落幕,被后人感慨、追记、演义和传说的三国时代早已成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座城市共同的历史记忆。

  长沙不但不可或缺,还被浓彩重墨。

        贰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大历元年(766年)的白帝城下,飘泊经年的杜甫在“安史之乱”后的惶恐里为吴蜀夷陵之战扼腕。

  “本初屈指定中华,官渡相持勒虎牙。若使许攸财用足,山河争得属曹家。”唐朝乾符五年(878年)的官渡河畔,长沙人胡曾还在晚唐凉风里为三国袁绍之败叹息。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北宋元丰五年(1082年)的黄州赤壁,苏东坡还在轻舟神游800年前的故国。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明朝嘉靖三年(1524年)愁人远谪的江陵岸边,杨慎以词入曲,还在笑谈1300年前的三国往事。终归是岁月太薄,盛不下人类浩瀚的记忆与情绪;终归是史册太薄、大江大河太粗犷,道不尽东汉三国魏晋那百年的风云变化。唯有与山河风物一起,才能组成一把打开往事的钥匙,唯有与一条小河一起,才能打开一座城市的历史,比如,用十里浆声灯影就一定能打开六朝金粉地的金陵(南京);问一问朝夕流淌捞刀河,就一定能打开三国时的长沙。

  石柱峰鹤立鸡群,伫立在长沙的东北,像岁月中不忍离去的故人,年复一年地注视着捞刀河畔的沧桑变迁。“峨峨两高峰,对峙盘烟雾。有石为干柱,草木绝依附。”像被遗忘在峰麓的孙思邈的炼药台,后周铁铸的铁坟冢,前唐道士的樱桃古道观一样,古人眼里奇峻的石柱峰并没有在厚厚的史书里留下太多的痕迹。“千寻绝壁挂飞泉,流水流声胜管弦”,捞刀河从石柱峰的飞瀑山溪出发,携着长沙秘而不宣的岁月往事奔向湘江,长久地丰润着长沙那隐藏在时间深处的惊世容颜。

  捞刀河有着太多关于长沙的记忆,也见证了长沙在三国的烟火里如何演绎出属于自己的传奇。

  那一年,当听闻荆州刺史王睿被孙坚所杀,刘表便立即上书接替荆州刺史一职。年少时便以“身长八尺,姿貌温厚伟壮”知名于世的一代枭雄刘表经过乱世烽烟的洗礼,此时显得格外沉稳。48岁的他单骑走在去往荆州(襄阳)的路上,朝廷的一纸任命在这纷乱的世局中显得那么轻,东汉初平元年(190年)的风吹在脸上,眉头微蹙的刘表感到有些微凉。在这纷扰的时代,能名正言顺地拥有相对安稳、富庶广袤的一州之地就有了与群雄逐鹿天下的底气,自己半生筹谋却壮志未酬,眼前的机会又岂能错过!

  “久仰北军中侯姿仪,今日得见,果不虚也!”荆州外围名士蒯越、蒯良和名族蔡瑁等人见到单骑而至的新任刺史刘表,不由得发出由衷的赞叹,当即便为他设宴洗尘。“荆州这里各自为政的地方武装好像真的很多,如今弄得好像一点也不太平,我无一兵一卒,想要还百姓一个安宁也难啊!”席间,刘表机警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蒯越听罢,道“治乱者以权谋为先。兵不在多,在能得其人。袁术为人勇而无断,苏代、贝羽皆一勇之武夫,不足为虑。宗贼首领多贪暴,为其属下所忧。我手下有几位能说善道之人,若派他们去示之以利,宗贼首领必定持众而来,使君便诛其无道者,再抚而用其众。如此一州之人,都乐于留守此州,得知使君为人有德,必定扶老携弱而至”。刘表听完,连声称“善!”便让蒯越派人请十多个地方宗族武装的首领前来赴宴,寻机逐一斩杀,荆州周边的地方割据势力纷纷望风而降,包括长沙郡在内的荆州七郡悉数归入刘表的掌控之中。

  考虑到旱蝗灾害之后的长沙郡又流行时疫,刘表在表奏朝廷之后便任命性格耿直、政声好,且懂点医术的张羡由桂阳迁为长沙太守。废史立牧之后,刘表更是据千里沃野,握甲兵十万,但他却不同于其他诸侯急于攻城略地扩充地盘,而是在荆州九郡鼓励农耕,恢复生产;建立学官,开经立学;爱民养士,从容自保。由于少受战乱波及,很快,荆州就成了东汉末年乱世中难得的一方净土。听闻刘表乐于招贤纳士,引得四方来投,綦毋闿、宋忠以及“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等不少南渡的名士、大儒纷纷避乱于此,成为后世儒家名典的《五经章句》也得以撰修出来。作为远离中原的荆南首邑长沙,在太守张羡的治理下更是出现了“古典毕集,充于州闾”的繁荣景象, 而这绽开在三国纷乱烟尘里难得的繁华,在捞刀河的记忆里不过是长沙转瞬即逝的芳华。

       叁

  建安元年(196年),出走长安的汉献帝刘协终于回到故都洛阳,看着眼前残破的城垣上丛生的野草和灌木,他多想重拾当年“皇城之内,宫室光明,阙庭神丽,奢不可逾,俭不能侈”的盛景啊!但愿从此之后能有所建树,让天下重归安宁,从今年起就改号建安吧!然而,“建安”年号并没有如汉献帝所愿,却成了捞刀河最深的三国记忆。

  “九月,车驾出辕而东”改号建安后的当年九月,曹操带着汉献帝移都许昌,挟天子号令天下诸侯。随着官渡之战的尘埃落定,整个北方州郡基本上都归属了曹操,失去立足之地的刘备在关羽、张飞等人的护送下一路向着相对安稳的荆州而来,以刘氏宗亲身份投奔荆州牧刘表,并被刘表安置在今新野的小县。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建安十二年(207年)冬,大雪落在长沙捞刀河畔,也落在南阳郡的卧龙岗上。听闻曹操正厉兵秣马即将攻打荆州的消息,已在新野休养生息数年的刘备心中仿佛大雪漫天,而三顾茅庐与诸葛亮的那次隆中一对,几乎融化了他心中所有冰雪,建功立业仿佛触手可及。

  “万骑临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鱼龙怒。”赤壁之战的大火映红了三国的天空。经过一翻鏖战,曹操败走华容。而此时,荆州在长江以北的三郡仍在曹操手中,刘备暂时寄居的油江口(公安县)乃弹丸之地,与孙吴短暂的联盟更像火烧赤壁时江上的那场大雾,说散就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刘备决定趁赤壁之战胜利的良机,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剩下的长江以南四郡。

  “先主表琦为荆州刺史,又南征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皆降。”《三国志》里,只不过寥寥数语。而相同的历史也会有不同的版本,世间的人事莫不如此。就如同时代的挚虞在《三辅决录注》里对武陵太守金旋之死的解读是“金旋字元机,京兆人,历位黄门郎,汉阳太守,征拜议郎,迁中郎将,领武陵太守,为备所攻劫死”。长沙湘春门外,关公对垒黄忠。一个是百步穿杨,一个是拖刀必杀技;一个是忠诚守土,一个是义薄云天,即便是传说,英雄的惺惺相惜也让冰火交融的三国时代刻上了湖湘文化中悲悯的人文情怀。尽管在动荡的大背景下,个人的选择总是那么苍白、乏力,而无论是投降,还是战死,千年后的长沙,都会在那一声声高亢的戏腔里,在捞刀河绘声绘色的传说中,一次次述说着长沙与关羽的相遇。

        肆

  “报!张将军已顺利拿下武陵郡!”

  “报!赵将军已顺利夺取桂阳郡!”

  “报!……”

  随着战报一个接着一个传来,中军帐内的空气闷热而紧张。作战地图前,刘备和诸葛亮二人一会儿低声耳语,一会儿又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关羽越来越焦躁地踱步和越来越涨红的脸色。

  “大哥……”良久,关羽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刘备闻声,蓦然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望向关羽,关切地问:“二弟,怎么啦?”

  “翼德(张飞)和子龙(赵云)分别取下了武陵、桂阳,就让我去做攻取长沙的先锋吧!”

  看着沉吟不语的刘备,关羽急了,更是向军师诸葛亮投出探询的热切目光。

  “嗯,关将军去取长沙也不是不行,只是……”跟刘备交流了一下眼神,摇了摇羽扇,诸葛亮缓缓说道。

  “只是什么?”

  “只是依山傍水,地势险要的长沙控湖湘,纳洞庭,依衡岳,既是荆州的南大门,也是连通黔地和越地之咽喉,如果拿下长沙,我们今后就有了立足之地。但听说长沙不仅城墙坚固,太守韩玄手下还有一个叫黄忠的老将,智勇双全万夫莫敌,一手箭法号称百步穿杨,关将军前去一定要格外小心才是啊!”

  “是呀,二弟,我部原本一共才两万多兵马,翼德和子龙已各带走五千,剩下的一万,你就全部带去攻打长沙吧!”

  关羽心中暗忖:原来大哥和军师是担心我斗不过黄忠啊!想当年关某我单枪匹马过五关斩六将,在官渡更是于千军万马中斩颜良、文丑首级,区区一个黄忠又何足道哉?

  想到此处,关羽的脸涨得更红,一双凤眼瞪得混圆,大声道:“我带手下的五百校刀手前往就够了,若拿不下长沙,云长(关羽字)愿提头来见!”说罢出营点齐人马,挥师南下。谁也无法预见,关羽这一次与长沙的相遇将会点亮历史的天空,映照长沙。

  “为将者,不通天文,不懂地理,不晓阴阳,不知奇门遁甲及阵图兵势乃庸才也。”冒着炎热昼夜兼程的关羽率军很快便已抵近长沙东北的潦浒河边,看着人困马乏的兵士们,关羽决定下令暂时停止前进,在潦浒河边就地安寨扎营。作为身经百战的蜀汉名将,关羽当然不是有勇无谋的庸碌之辈,扎下营来一是为了让士兵们得到休整,二是想探查一下长沙周边的地理形势。

  入夜,微风阵阵,关羽提上青龙偃月刀,带着周仓、廖华等几名贴身随从登上营帐不远处的一块高地,借着初升的月光举目四顾。石柱峰影影绰绰,潦浒河从石柱峰流过来,在月光下闪动着鳞鳞的波光蜿蜒伸向长沙。“目前,长沙守军的注意力都在北门,能不能沿着这条水路偷偷绕到防御薄弱的城边,趁其不备,拿下长沙呢?”关羽心中若有所思,当即吩咐手下准备几条渔船,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向下游漂去。一路前行,河面上起初除了偶尔的几星渔火便是一片寂静,越往前,长沙城的轮廊也越来越清晰,城边巡逻的火把也慢慢多了起来。

  “将军快看!”一旁的周仓指着不远处潦浒河跟湘江交汇处的水面上,一艘艘战船聚在河口,数百支火把将水面照得通亮,连船上的桅杆和水中的一根根拦河铁索都看得清清楚楚。唉!防守得如此严密,这长沙守将也绝非平庸之人啊!从水路进攻看来是行不通了。原路溯河回营的路上,关羽闷闷不乐地立在船头,河风吹动他的长髯,想起临行前大哥刘备和军师诸葛亮的话,不自觉地轻跺了一下脚。虽是轻轻地一跺,但脚下的小船怎经得起关羽的神勇?大伙还没反应过来,小船便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各自赶忙双手紧抠船弦,关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在一阵忙乱中“扑通”一声,脱手落入河中,青色的刀影化作一条灵动的青龙,在河水中形成一条笔直的水线,逆势而上,箭一样向前激射。“扑通!”就在大家惊魂甫定之际又一条矫捷的身影遁入水中,像一条大鱼追着前一条水线飞速而去。关羽定晴一看,原来是周仓。“这小子,水性还真的好啊!快跟上!”关羽一边暗暗赞叹,一边命令大家赶紧划船。一刀,一人,一船,在月光下的潦浒河上追逐了数里,只见水中的周仓追至龙尾,猛地一把抓紧,手中顿时就多了一把青龙偃月刀。手抚失而复得的宝刀,想起多年来的沙场征战,一股豪情从关羽的心里升腾起来,当即对着众人大喝一声:“回营,明日随本将军直取长沙!”

  从赤璧之战后关羽战长沙,到孙吴划湘江而治长沙,再到孙吴完全掌控长沙,十年时光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三国时代虽然是弹指一瞬,但足以点亮一座城市的历史,长沙与关羽的一次相遇,潦浒河便改成了捞刀河,而且,还有跳马涧、歇马岭、半边山、吊马庄、关刀村等众多跟关羽有关的地名和永不停歇的传说。

  捞刀河从来都不会忘却,从关公战长沙,到吕蒙袭取长沙,其实三国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长沙都是南中国一个重要的演绎场所,至今还在丰盈着长沙的故事。

  伍

  和所有的历史剧一样,序幕纵然精采,但一定会过去,高潮既使短暂,但一定会到来。建安二十五年(220年),随着曹丕接受汉献帝的“禅让”称帝,改国号魏,此后三年里,刘备的蜀,孙权的吴也纷纷粉墨登场。三国时期孙吴长沙郡上有州(荆州),下有县、乡、里,除行政长官外,长沙郡属设置有掌管选署功劳的功曹、管赋税的田户曹、管造船的船曹;有负责收贮租米、布帛的仓吏,收贮租钱的库吏,县以下的乡也设有属吏。长沙走马楼出土的吴简中就出现了“东乡劝农掺”“南乡劝农撮”等名称。此外,还有“司马”“关丞”“仓田曹”“录事”等。“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捞刀河像天地间缄默的旁观者,看着那些匆匆过客,刻画了他们留在长沙的样子。

  “三足鼎立已成定势,天下应该可以暂时安宁一些了,唉,是该让长沙的百姓们安定下来了!”走过捞刀河两岸田地荒芜的村庄,拔掉城墙上那一支支锈迹斑斑的箭镞,穿过冷清的市集,来到太守府衙,看着被烟火熏黑了一大块的照壁,步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建安二十五年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叫延康元年,这一年,长沙迎来了孙吴新封的一位临湘侯步骘。

  “长沙,楚之粟也。”长沙自古就是粮仓,农业一定要先恢复起来!只要农业恢复了,社会秩序才会稳定下来。出身瓜农的步骘首先想到当然是农业生产,路过那些长满荒草的良田时,步骘的心隐隐作痛。

  刚刚开春,正是种植的季节。

  步骘拟好奖励耕种的各条政令,下发到郡下的县、乡,然后就开始在捞刀河边清理出一块荒地,他准备率先垂范,亲自耕种。除稻米和豆,还种些什么呢?嗯,就种点甜瓜吧!

  本就种瓜出身的步骘干起活来轻车熟路,很多因战乱而离乡躲避的人们也回来了,看见郡守都在耕种,心想,以后可以安居下来了吧?于是人们也纷纷开始开荒种地。很快,当夏天的风吹过捞刀河两岸,掀起金黄的稻浪,也飘来了甜瓜成熟的清香。步骘看着眼前多年未见的丰收景象,不由得心中有些欢欣。当田里的稻谷收割完毕又插上新禾,就到了长沙酷热的时候。“快走,去看看市集!”一大早,步骘换上麻布衣,带上遮阳的桐油斗笠,催促一旁的主薄和家丁抓紧上路。三个人推着一车甜瓜穿行在临湘城的街衢上,步骘不由得越走越心惊,太阳才刚冒头,气温还不太热,市面上的人却怎么还是稀稀拉拉的?来到市集上却不见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的热闹场面,完全不是丰收之后的样子。

  “来,来,来,卖甜瓜嘞!一文钱五个,一斗谷十斤……”三人选了个有阴凉的地方坐下来,家丁在步骘的吩咐下卖力地吆喝起来,当年还是一介草民的时候,步骘在建业(南京)就是这样卖瓜的。巳时已过,阳光渐烈,步骘和主簿汗流浃背,家丁也已喊得口焦舌燥,而甜瓜还是没有卖出几个,一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听着家丁的叫卖声,偶尔回头瞄一眼车上的甜瓜舔舔干枯的嘴唇,又扭过头去,守着地摊的一堆白菜和几个鸡蛋。步骘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用来扇风的斗笠,拿起一个甜瓜,走到少年身侧。

  “看你在这里半天了,生意也不大好哟,伢子,给你个瓜解解渴!”

  “唉,都是年年打仗闹的。”接过步骘递来的甜瓜,道完谢,少年叹息道。

  “今年不是收成很好吗,自己怎么吃得完,总得拿出来换点东西呀?”

  “哪里有吃不完的,能留足谷种都不错了,大叔您真不知道啊?稻谷刚割上来就被征了军需,官府前几年征的粮食那账还没还完呢!”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步骘听着少年的讲诉,心中不由得默念起屈子当年的吟唱。作为曾经起于市曹的他知道,在魏蜀吴三方连年的征伐中,百姓的生活有多苦。“伢儿,回去告诉你家人,明天带上前些年征粮留下的凭籍,找郡里的仓田吏李金领回稻米吧!这剩下的半车甜瓜就赠给你了,还可以卖几文钱银。”“别愣了小子,还不赶紧谢过步侯步大人!”家丁看着发愣的少年笑叱。于是,在长沙走马楼的吴简中便出现了1700多年前长沙“右西乡入步侯还民一斛四斗”“入都乡嘉禾二年步侯还民限米一斛”等记载。东吴嘉禾四年(235年)八月,右小武陵乡的劝农吏将刻有“右小武陵乡领四年吏民一百九十四户,口九百五十一人”的名册交给了关丞;田户曹把收到的口算钱交到了府库,库吏给他刻具了“其二百五十二人,算人收钱一百廿合三万二百卌”的收据;医馆的医官刻下了石姓男孩的病痛“石子男成,年五岁,苦腹心病”;里正刻录了名桥男子的齐人之福“桥大妻曲,年卅八,桥小妻仕,年卅”。那刻在简牍上的一笔一划,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个寻常百姓在三国时代的稻米民生与疾痛忧乐,更是长沙最时常的日子,最烟火的三国人间。

  随着大批北方居民南渡来到相对安稳的长沙躲避战火,同时也引入了中原地区先进的农耕技术和文化传统。东吴黄武五年(226年),孙权采纳陆逊的建议,增加屯田面积,大力推行屯田制度,长沙捞刀河畔成了著名的屯田区之一。

  “千古长沙,几度词臣。”当三国风烟散尽,东吴的宫殿花草已掩没于幽径,魏晋的风流也已随雨打风吹去,而刘表的长沙,关羽的长沙,孙吴的长沙,步骘的长沙依旧伫立在文人墨客的吟咏中。记录着长沙三国往事的何止是陈寿的《三国志》、走马楼的吴简和数不清的唐诗宋词,必须还有捞刀河满河的传说。

  “涝塘树色晓苍苍,尘土交驰正渺茫。十里通衢烟火杂,一湾流水芰荷香。穿林啼鸟声声巧,竞渡行人日日忙。暇想不如抛俗累,绿阴深处醉壶觞。”谁在颍阳山顶远眺放歌“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谁在黄鹤楼上刻下离愁“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如果说一部历史记录着一个时代的家国兴废,如果说长江黄河掌管着一个民族的记忆,那么捞刀河的传说、风物与人文,就会向后来者长久地述说独属于长沙的三国故事。穿过湘春门,从捞刀河吹来的风会告诉人们,你跟三国之间其实只隔一个传说的距离。

【作者:关晖】 【编辑:张辉东】
关键词:红脸的关公战长沙|“文脉长沙”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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