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青青

         常正祥

　　晨雾如薄纱般轻柔地笼罩着静谧的小村庄，母亲手提竹篮，步伐轻盈且坚定地朝着村头走去。那把镰刀不经意间触碰着篮子，清脆的声音响彻在这宁静的空气中，宛如一首悠扬的晨曲，轻轻唤醒了端午黎明的寂静。

　　这是多年前的记忆。而我总是趴在窗棂上，目光紧紧追随着母亲的身影。只见她缓缓融入那如牛乳般的雾气里，恰似一尾灵动的青鱼，悠然地游向深潭的怀抱。村头那片艾草地，宛如大自然为母亲精心预留的宝藏之地，岁岁年年，都在这端午的清晨，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镰刀。

　　沉甸甸的露水将艾叶压得弯弯的，每一片叶子在母亲的指尖都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对她的深深眷恋。记得六七岁那年，我跟着妈妈去割艾叶。年幼的我蹲在草地边缘，满心好奇地细数着叶脉上闪烁的银珠。突然，一株并蒂艾草映入我的眼帘，我瞬间兴奋不已，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割。却不想，脚下一滑，整个人掉进了旁边的水沟，溅起一串晶莹的水花。母亲闻声转过身来，她的手指带着艾香，轻柔地抚过我的脸颊，袖口沾着的碎叶，如同灵动的小精灵，轻轻落在我的眉梢。她嘴角含笑，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尖，轻声说：“贪心的小馋猫。待会包粽子，给你藏个蜜枣。”那温柔的话语，如春风拂面，让我的心田满是融融的暖意。

　　艾草水的苦香与雄黄的辛辣在空气中交织融合，这独特的味道，是我幼年时端午最鲜明的标志。妈妈用棉花蘸着雄黄酒，在我额头轻轻画了个 “王” 字，那冰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一边画，一边轻声念叨：“驱五毒，避灾邪，我的孩儿岁岁平安。” 有一次，我看到镜中的自己，额间的黄痕衬得小脸红扑扑的，还真像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那一刻，我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勇气，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邪恶。

　　暮色渐染，将天际染成一片绚丽的红色。这时，妈妈总会烧出一大桶热气腾腾的艾叶水，让我们把脚丫泡进水里。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叶片打着旋儿，妈妈总会轻声说：“多泡会儿，艾叶去寒湿。”那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总让我的心不禁一颤，又一颤。在氤氲的艾草香气里，我的眼皮总是渐渐沉重，梦里满是糯米粽子的甜香，还有妈妈哼唱的童谣，那旋律，如同一条温暖的丝带，将我紧紧缠绕。

　　这些年，我们总是在城里过端午。超市里的袋装艾叶，虽然颜色依旧翠绿，却总感觉少了些鲜活的气息，少了来自大自然的灵动与生机。每逢粽香飘起，记忆便如灵动的鱼儿，顺着艾草的脉络，游回那个被晨雾润泽的小村庄。门楣上的艾叶依旧青翠欲滴，妈妈的笑容依旧温暖如初，时光仿佛永远停留在端午的晨光里，带着青草的芬芳，岁岁年年，不曾褪色。

　　如今，母亲已长眠于岁月的深处，但每到端午，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爱，就像那青青的艾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萦绕身边，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