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酸涩甘甜的柠檬水

        何静

　　天蓝得缓慢，风也敛了往日的喧闹。夏日，校园亮得好早，阳光没耐心地渐渐铺满窗台，书架上绿萝垂着的藤蔓轻轻晃动，像是那些睡不安稳的、关于童年与青春的梦境，被风掀起一角。

　　蝉鸣最盛的午后，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教案，门被轻轻地叩响。小夏抱着玻璃杯探进半个身子，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老师，能耽误您两分钟吗？”

　　我看着她鼻尖沁出的汗珠，想起三年前那个参加美食社团的她。初夏的阳光淌进社团教室，孩子们已经开始了美食大战。这时，教室的后门口出现了一缩头缩脑的小马尾——她低着头绞着手指的样子，像团被揉皱的纸，连“我想加入”都怯生生地听不清。最初的课堂上，她总缩在角落。切黄瓜时小心翼翼，搅拌面糊洒出一点就慌了神。在水果沙拉制作比拼的课堂上，她照例坐在角落。当我走到她身边，却被瓷盘里的“魔方沙拉”惊艳——西瓜、火龙果、哈密瓜、黄瓜被切成了同样大小的正方体，堆成了一个大魔方。猕猴桃片层层舒展在周围，圣女果、芒果星星点点，沙拉酱如同飘带缭绕，每一块水果仿佛都是跃动的魔法方块。“这是我见过最有创意的沙拉，你将来一定是个美食家！”我的话音未落，她攥着叉子的手突然颤抖，抬起头时，那双总低垂的眼睛里，有星光正在生长。后来的她主动教新成员用平底锅，研究创意新品，甚至站上讲台上侃侃而谈。在社团美食售卖活动中，她自信地向学校师生兜售自己制作的波仔糕、水果沙拉，看着她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我忽然明白：原来鼓励是最神奇的酵母，能让一颗怯弱的心，在信任的温度里慢慢发酵、膨胀，最终开出璀璨的花。

　　柠檬的清香随着杯盖的打开全淌了出来，“这是我熬的柠檬水。”她拧开杯盖，清香混着冰块碰撞的脆响漫开来，“用了妈妈教我的法子，先把柠檬用盐搓干净，再一层蜂蜜一层柠檬片……”她突然顿住，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老师，您尝尝吧，我毕业了一定会来看您！”

　　玻璃杯壁凝出细密的水珠，顺着我的指缝滑到手心。恍惚间，那些课堂的欢笑声、运动会递来的纸巾、毕业册里歪歪扭扭的留言，都化作杯底几片蜷曲的柠檬。原来我们共同浇灌的成长，早已酿成回甘的清甜。

　　“嗯，真好喝。这柠檬水很正宗哦。”我仰头饮下，酸涩与甘甜在喉头漫开。窗外的栀子花又落了一地，那些没说完的叮嘱、藏在教案里的期许，都融进这杯满载心意的清凉中。天空蓝得浓烈，没什么杂质，浮云在高处，很白、很慢，似是忘了要往哪飘。

　　毕业季的空气里有点热，像一口吞不下去的白开水，但那一杯承载着校园记忆的柠檬水在手里时，水珠凝结在杯壁，沁得掌心发凉。喝下一口，冰块轻轻磕着玻璃杯底，柠檬的酸味让呼吸一下子透亮。

　　放学铃声又一次响起，空荡的教室里，风翻动着未合上的作业本，一字一句，抒写着成长。窗外的蒲公英正轻轻飘散，怯懦的小茸毛终于展开翅膀，载着希望恣意飘向远方。桌上的柠檬水杯早已洗干净，但成长的滋味仍在舌尖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