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老师

          周缶工

　　每次用微信和胡子老师联系，打开界面，不假思索就会输入“胡子”二字，点开那唯一的选项，对话框那边立马浮现出一位美髯公，笑得天真烂漫。信息冗余的时代，我的微信好友接近五千，没有备注姓名身份，能下意识通过本人微信名直接搜寻抵达者，胡子老师算独一位。

　　曾为怎样称呼胡子老师犯过难。为何？盖因叫彭老师显得太正式和庄重，学何顿老师、开林老师、新文老师等前辈直呼其为“胡子”，又觉得不礼貌。相处久了，最后两相折中，唤做“胡子老师”。细想，在我的故交好友中，留胡子的着实不多，留胡子又留出品位和特色者，唯有胡子老师。因过往甚多，我店中的服务员，对他也印象深刻，每每他衣着闲适宽松，背着装书的布袋子到店，就知道提前引座。家中小儿见过胡子老师几次，提过两个有趣的问题，问答皆妙。一次同就餐，小儿问，胡子爷爷，你吃饭时如何做到不弄脏这么长的胡子？胡子老师大笑，答，不难，做到心中无“胡子”即可。又一次，小儿问道，晚上睡觉，胡子是放在被窝外头还是被窝里头？胡子老师一时哑然，最后老实作答，真没注意过，只怕今天晚上要失眠，胡子放外头或里头会左右为难。

　　正式结识胡子老师是在一次文艺活动上，我和他座位相邻，看到打着“彭国梁”名字的席位牌后面，正是那留着标志性大胡子的老艺术家，我当时惊喜万分。和他打过招呼后，两人都呆坐着，百无聊赖地听主讲人发言。正发愁不知时间如何打发时，一旁的胡子老师已然自得其乐，拿着会场垫茶杯的圆形纸垫，用圆珠笔细细勾勒，绘制什么作品。我见他毫无章法、随心所欲的样子，又似在胸有成竹、信手拈来的状态。未几，样貌夸张、五官怪异的人物形象仿佛就要从纸上跳将出来，似与不似间，让人感到妙趣横生，寓意非凡，过目难忘。我问他，这是哪种流派的画法，画的谁？他答，哈哈，鬼画桃符，一顿乱画。我当时不知道的是，胡子老师所谓的一顿乱画，系其独门的原生态抽象画;其画作为众多艺术大家收藏，并被赞誉为“中国的达利”。因为自己对胡子老师这特立独行的画作印象深刻和激赏，我后来特意约他以老字号“杨裕兴”为对象，画了一组题为“杨裕兴的面——牌子多”的系列画，都别开生面，蔚为大观。拍照后发在朋友圈，相继有多位熟人找来，央我联系胡子老师求画，那段时间我差不多成了他原生态画的经纪人。

　　也就在当天，二人席间相谈甚欢，引得会场其他人侧目。我们也自顾不暇，找时机溜号，当即去往胡子老师位于开福区的藏书楼，品画，看书，闲聊。那是一栋四层楼房，位于一处市场，周边皆是铺面，任谁也想不到里边会用作藏书，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到了地头，只见他从斜挎在肩上的布袋里取出钥匙，小心插入锁孔，门打开，我见胡子老师有点怡然自得的样子，阳光照着他的胡须，显出古铜色。他招呼我进去，从一楼看到四楼，里面陈列着书架，铺天盖地摆放着各色书籍。那些书架从地上直接天花板，满满当当全是书，过道里放置着用于登高的人字楼梯。胡子老师将藏书楼命名为“近楼”，取“近水楼台”之意，因该处靠近浏阳河和湘江。对这些书，他每一本都能记起来由或出处，近四万册藏书，浩如烟海，真让我感悟了成语“汗牛充栋”的内涵。

　　作为文学爱好者，更早是从阅读胡子老师的诗文中获取收益。清新有味的新乡土诗自不必说，我最记得他在晚报开设专栏，写到一个乡野传闻，其中有副对联至今记忆犹新。“白面郎君穿绣花鞋起猫公罩，红粉佳人睡鸳鸯枕打猪婆鼾”，活脱脱一篇笔记小说的成色就出来了，“猫公罩”“猪婆鼾”的用词，只有出身乡土扎根民间的作家才会运用自如，毫无顾忌。而个中意味，也只有本乡本土的读者更能体味，看后或会心微笑，或大笑开怀。

　　相处久了，就知道胡子老师是老顽童，真性情。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绝对会脸转过去，屁股也转过去，没有半点作伪。胡子老师不怕寂寞，躲进小楼成一统，独来独往，读书绘画写作，各有成就。胡子老师害怕寂寞，隔三岔五喜欢喊几位相得的友人，吃饭喝茶洗脚，做有人间烟火味的俗事，不装半点风雅。用他本人的话说，年轻时经历过那么多人和事，意气风发过，声色犬马过，过了天命之年后，就不再折腰，不再艳羡，可以我行我素不逾矩了。无须假以辞色，他有句戏言，与其和有的人浪费时间说场面话，不如和洗脚的乡下小妹聊聊家常。

　　于我，胡子老师亦师亦友，常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有所得。某次，我为了要否兼任一区级社团组织的负责人而踌躇，他一语点醒道：人不要务虚名而吃实亏，你缺平台还是缺名声？为文方面，他也总是恰到好处地鼓励和点拨。很久以前，胡子老师送给我让他声名鹊起的《书虫日记》，当初我曾笑问，何时能把我也写入日记中？他笑得胡子一颤一颤道，你早就是我的书中人物了。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我还常拿此事来鞭策自己，为文为人都要有个性和坚持，不要让胡子老师看不来，不愿记到《书虫日记》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