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太漂亮了

　   子非

　　那个正午，太阳白晃晃地悬在空中，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都被晒得像条疲惫的青蛇，软绵绵地、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任由那些滚烫的“铁盒子”在身上碾过。我与同事正缩在车里刷手机，像是钻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罐子。此刻，窗外那些陌生的黑瓦白墙、绿树红花，似乎都与我们无关。

　　“噼里啪啦！”突然一阵鞭炮猛地炸开了花，把滚烫的声响撒进闷热的空气里。我和同事同时抬头，只见前方路边腾起了一团烟雾，烟雾里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个红色的气球拱门。拱门下是新平整出的一片空地，像个大托盘，托着个喜庆的台子。

　　“这么大热天，在户外办婚礼？”

　　一个同事的话，把我们目光都拽向了那红彤彤的台子。这时，钢琴版的《婚礼进行曲》飘了过来，新郎挽着新娘，正缓缓走上台。参加婚礼的人多，挤占了半边路面，我们的车只能慢吞吞往前挪，正好把这温馨一幕瞧了个真切。

　　那婚礼台子实在简陋。不过就是在几块垫底的木板上铺着几条旧红毯。红毯的边角都磨起了毛边，颜色也已经褪色发白了。

　　台上没有华丽灯光，没有繁复装饰，几盘缠着红绸子的塑料花，在热浪里蔫头耷脑，显出几分疲态。两只便携式小音箱被架在红毯的一侧，大概那单薄的身体已经耗尽了力气，扯着沙哑的嗓子卖力地为新人吆喝。只有台子上那两张印着新人照片的易拉宝海报，依旧笑得灿烂，丝毫不受这天气和场地的干扰。

　　“新娘太漂亮了！”同事忍不住叹道，可紧接着又嘀咕起来，“这么漂亮的新娘是怎么看上这新郎的？”

　　这话一出，我们的目光又从新娘挪到了新郎身上。新郎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塌鼻梁，厚嘴唇，笑起来露出一口不太齐整的牙。他身上那套西装也显然不太合身，肩膀空荡荡的，腋下却绷得有点紧，一大片汗渍在腋下悄悄蔓延，将布料的颜色都染深了一片。

　　“肯定是看上这新郎官有钱呗。”另一个同事撇撇嘴，语气有点不屑。“后面那房子应该就是他家的吧？看着也不像有钱的主儿啊。”

　　我们的目光再一次被牵引到路边那一排低矮的旧楼房，它们一直沉默地杵在那儿，像一块毫不起眼的背景板，我们一开始都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正对着舞台后头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十有八九就是新郎的家了。房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砖，像生了难看的疮疤。窗户是木框的，大多漆皮剥落，露出黑黢黢的木头。几块新换的玻璃，夹在那些起了“白雾”的老玻璃中间，显得格外刺眼。

　　“至于这样吗？即便再没钱，稍微收拾收拾，粉刷一下总可以吧？结婚不讲究要多大排面，但男方好歹得有个态度不是？”同事摇着头，无奈地说，“这新娘子也不知道图啥？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大伙儿的目光又落回新娘身上，此时多了几分同情。可新娘脸上没有一丝不快，笑得更明媚了。那笑容干净得像山涧里的泉水，满满的都是信赖和满足，还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欢喜。新郎笨手笨脚地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头纱重新整理好时，她竟主动低下头，轻轻亲了他一下。这一幕看得我脸上发烫，心里不是滋味，后悔自己用那套世俗的眼光去打量这对新人。

　　“瞧着……挺幸福的啊！”连此前发出不屑的同事，似乎也有些动容了。

　　“是啊！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啊。”这时，一直闷声开车的司机师傅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儿，有些哽咽。“这姑娘……真像……真像我以前那个对象……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太像了……”他顿了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那会儿……我俩也这么好。可后来啊……她还是嫌我穷，嫌我没出息，走了。”

　　“唉——要是你那个，也能像这新娘子似的，不那么……就好了。”不知谁轻轻叹了一句。

　　车厢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窗外隐隐约约飘来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