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龙魂今犹在——中方燕尾龙舟制作技艺实录丨映像湖湘

　　长沙晚报掌上长沙5月27日讯（全媒体记者 李锋）端午临仲夏，千帆竞渡时。在湖南怀化中方县的沅水河畔，一艘艘燕尾高翘的传统龙舟正在紧锣密鼓地完成最后的组装调试。这些“鳄首、蟒身、飞燕尾”的庞然大物，承载着千年沅水文化的基因，更凝结着楚地先民“乘舲船余上沅兮”的豪情。

　　清晨六点，晨雾还未从沅水河面散尽，基地便已响起嘈嘈切切的声音，锯料声、刨板声、合拢声、钉锤声交织，数十位龙舟师傅齐上阵，赶在端午节前完成这一批订单。

　　铜鼎燕尾龙舟在外形上和其他汉族文化区域的龙舟有着根本区别，一是体型大，舟长超30米，舟舱32间，可载60人竞渡；二是形态古朴厚重，鳄鱼首、蟒蛇身、飞燕尾与古楚国帛画中的龙形态相似，这一设计不仅暗含古楚图腾崇拜，更兼具实用功能。船尾高翘的燕尾可达3.8米，既提升竞速时的平衡性，又赋予龙舟破浪时的灵动姿态。其竞技形式也承袭了沅水流域五溪蛮族与巫傩文化遗风，既可自由竞速，亦可两舟互搏，兼具现代体育的拼搏精神与远古的神秘野性。

　　因体型庞大，铜鼎燕尾龙舟自古以来便是沿水而造，顺水而行。中方县铜鼎镇桐木村学堂院龙舟制作基地紧邻沅水，由中方燕尾龙舟专业合作社牵头，村组村民参与建设，是目前沅水上下游为数不多能够承接燕尾龙舟制作的工坊。

　　“一艘龙舟制作最少需70个工时，经过采伐、锯料、发墨、制作、捻船、上油、成型、下水等多个环节”，中方县龙舟协会会长米仁义介绍。最核心的技术在于“发墨”，由掌墨师操刀。

　　在民间，“掌墨师”意为掌控墨线的师傅，即传统修房造船时全程主持建设的“总工程师”。“从学徒到掌墨师要经过几十年”，61岁的米仁军说，他和同岁的米允银是铜鼎镇桐木村第23代掌墨师。

　　“龙舟首重龙骨，必选树龄30年以上的杉木，取其坚韧耐水的特性。”米允银轻抚木材纹路介绍说。木料选好后，由掌墨师依据树干走势弹墨线。不同的木料打墨难度不同，技巧也不同。打弯料要稍微把握力度，才能打得好，这是掌墨师的绝技之一。锯匠师根据墨线将长达十几米的木料手工锯成坯料，要求厚薄均匀，表面平整。

　　而后定“中木”，即船舱底部第一块木料，有“一木定乾坤”之说。船体组装是场精密的仪式。中木定好后，将其他木料依次用铁钉拼接成底，再安装船舱隔板，龙舟骨架初步成型。拼接过程中，一艘龙舟总计使用铁钉数千颗，每颗钉子平均需要15-20锤才能敲打到位。

　　为了呈现“蟒身燕尾”的完美造型，需要掌墨师凭经验和手感精准定位，依次指挥工匠上挽脚料、分水料、腊木、装燕尾、整形，使龙舟弧度自然、结构坚固。经验不足的师傅，做出来的龙舟可能就是歪的。

　　船体拼接后，捻船同样是个技术活。米仁军说，“我们现在依然采用传统捻缝工艺，把葛根藤晒干锤烂后混合桐油石灰调和成糊状，用来填缝。”为了保证船体防水，捻船时师傅一手拿凿，一手持斧将葛根藤捶打嵌入船身拼接处及钉眼位置，“九叠十八捻”，直到船身密封严实、浑然一体。再刷桐油防水，阴干后防腐防虫，确保经久耐用。

　　20世纪90年代，怀化地区传统木船行业因水运衰落，但龙舟竞渡习俗在当地始终兴盛。2016年，时年60岁的米仁义从深圳回到中方，看见沅水岸边龙舟师傅平均年龄都在50岁以上，“没有年轻人参与，龙舟制作会失传”。次年，米仁义便牵头成立中方县燕尾龙舟专业合作社，系统整理龙舟营造技艺，推动行业内的交流学习，组织项目申遗工作，将口耳相传的工艺转化为标准化流程。

　　“过去制作龙舟全凭经验，如今我们通过统一规格、优化设计，既保留古法精髓，又提升竞技观赏性。”米仁义介绍。对此，米仁军深有感触，“原来掌墨师之间没太多交流，我和米允银各有长短。合作社成立后，两人互相交流改良了龙舟造型的弧度，让它看起来更加自然。手艺本身就要精益求精。”

　　对怀化五溪流域的居民而言，龙舟是根，也是魂。每年端午来临，人们纷纷举家返乡，参加燕尾龙舟竞渡，寻觅乡愁，畅叙乡情。米仁义说，怀化地区重视端午，重视赛龙舟，甚至有“宁荒一亩田，不输扒龙船”的说法。除了端午时节，中秋或者寻常人家大寿、婚嫁都可能划龙舟下水，“龙舟寓意吉祥”。

　　如今，合作社年均制作龙舟40余艘，每艘售价5万元左右，年产值超150万元，订单覆盖怀化本地及周边县市。2023年，铜鼎燕尾龙舟制作技艺成功入选湖南省第六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端午鼓点渐近，沅水河畔又将上演千帆竞发的壮阔画卷。这些形如飞燕、身披彩绘的龙舟凝结着历代龙舟师傅千百年的匠心坚守，也将在鼓声与号子声中熔铸成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