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墨客“不到潇湘岂有诗”背后的故事
夏末初秋,历来是人们出外旅游的好时候。唐宋时期,出外旅游的湖南人肯定有,因为史籍鲜有记载,很难找到他们的身影。但这一时期来潇湘一游的文人墨客却比比皆是,他们当年一游的地方也成为今天人们一游的景点。
长沙晚报记者 范亚湘
李白两次泛舟洞庭,第二次被远在甘肃的杜甫深深牵挂
那一年,李白25岁。一直在四川江油县青莲乡隐居的他,意欲像道家始祖老子当年骑青牛走出函谷关一样,顺着涪江漂过剑门关,再经嘉陵江至长江,乘风破浪、跋履山川,去践行一个大丈夫“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的凌云壮志。
25岁的李白出蜀,他乘舟沿江出三峡,渐行渐远,家乡的山峰慢慢隐没,只有滔滔江水仍跟随着他。不久,他就经荆门山到达江陵,随后顺着江水到了烟波浩渺的洞庭。这时,在蜀中经常一起出游的好友吴指南也到了楚地,李、吴二人计划一起沿湘江溯流而上,到九嶷山去拜祭舜帝。然而,出门在外,似乎总有些难测之事骤然降临,孰料健壮威猛、膂力过人的吴指南竟在洞庭湖上暴疾而亡?李白虽“泣尽而继之以血”,却终究无法唤回其好友,只好在湖边的一处树林中找到一处稍高的坡地,砍来一些带叶的树枝,将吴指南的尸体严严实实捆扎起来,挖一个深坑将吴给葬了。
有了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李白似乎已无再游潇湘的兴趣,只得郁郁寡欢独自顺长江而下了。“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山川如郯县,风日似长沙”,即使李白没能如愿游潇湘,但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忘记潇湘,在他的诗作中,曾经屡屡提到长沙,对潇湘无不有一种倾慕之情。
33年后,李白终于等来了再游潇湘的机会。唐至德三年(758年),李白因“永王璘事件”由浔阳“长流夜郎”,据说是当船行到西陵峡时,恰逢夏末秋初,因关中遭遇大旱,朝廷宣布大赦,规定死者从流,流以下从赦。重新获得自由的李白当即掉转船头顺流而下,不日就到了洞庭。李白这次并没有游洞庭的心情,他找到已是一堆白骨的吴指南,用包袱包裹好背到了江夏(武汉),且在友人资助下重新安葬了吴指南。这时,李白的族叔、刑部侍郎李晔贬官岭南,南下行经岳州,正寓居在谪贬岳州的贾至府上,当得知李白滞留江夏后,当即去信邀他来湘同游洞庭。
经历了“永王璘事件”后,李白也不再奢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无论是在诗风还是在行为上也放得更开了。再次泛舟赏月于洞庭之上,发思古之幽情,赋诗抒怀。“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这次,李白玩得很疯,写了五首诗。但身在秦州(甘肃天水)的杜甫却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所敬仰的好友李白担忧,闻之立刻写了一首《天末怀李白》的诗:“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凉风乍起,景物萧疏,怅望云天,此意如何?人海沧茫,江湖多险,无限悲凉在与李白相惜的杜甫心中不觉凭空而起。
杜甫在湖湘亦游亦居了近两年,他人生最后的两年在湖湘度过
10年后冬末那个“舟雪洒寒灯”的时刻,因投靠在湖南衡州(衡阳)任刺史的好友韦之晋而“转作潇湘游”的57岁的杜甫入洞庭湖到达岳州,在此游历会友两月有余。第二年早春,杜甫溯湘江而上,经乔口、铜官和新康到了长沙。杜甫在湖湘亦游亦居了近两年,并客死湖湘。
那时,湘江流经长沙一段又叫青枫江,两岸有很多古老的枫树。早前,唐开元尚书丞相张九龄乘船经湘江回老家韶州(广东韶关)省亲,赋有诗云:“两边枫作岸,数处橘为洲。”春风拂面,枫树长出了嫩黄的新叶,透出阵阵馨香。“辍棹青枫浦,双枫旧已摧……浪足浮纱帽,皮须截锦苔。江边地有主,暂借上天回。”杜甫将小船系在青枫浦那两棵快折断了的古枫树下,其时的长沙,繁华地带主要集中在城南,州府、驿站、商埠、酒肆沿湘江东岸一字排开。而生性内敛的杜甫选择青枫浦停靠,是为了与南边的权力、热闹保持一定距离,以便使自己进退自如。
不过,杜甫此次只是路过长沙而已,不几日,他便继续南下衡阳。说来也真是不凑巧。杜甫到衡阳后,才知韦之晋因前几天改任潭州刺史已启程北上赴任,一上一下,两人在湘江上失之交臂。无奈,杜甫只好顺水返棹长沙,并在回途中受人邀请,盛情难却,浅游衡山。折返回到长沙后,杜甫还是将船停在了青枫浦的江边,寄居舟中。那次,杜甫游览岳麓山,在晋代古寺麓山寺前,他发现《麓山寺碑》是阔别20多年的故友、北海(山东益都一带)太守李邕撰文并书写的。进入古寺殿堂,杜甫又读到50多年前著名诗人宋之问题壁的诗,翠绿的青苔中,字迹依稀可辨,忧愤清晰可感……这些引起了杜甫意外的惊喜与感慨,于是,他欣然写下了《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宋公放逐曾题壁,物色分留待老夫……”
虽然杜甫在长沙时生活谈不上幸福,但不忙也不闲的他因被长沙人文地貌吸引,以及所遇见的朋友,而颇有些惬意。“杜陵老翁秋系船,扶病相识长沙驿。”往来酬唱,也还不少。唐大历五年(770年)暮春,杜甫还有一次意外的奇遇,碰到故友李龟年。李是唐开元、天宝年间宫廷音乐机构“梨园”的大乐师,“安史之乱”后流落江南。诗人少年时寄寓洛阳姑母家中,多次在歧王李范和殿中监崔涤的府第看过李的表演。他乡遇故知,欢喜感慨中,诗人写下了《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臧玠兵乱之后,南逃的杜甫再次回到长沙。人们发现杜甫还是租佃了先前那间简陋的茅屋小楼。此刻,诗人的身体非常之差,老病复发,还伴有剧烈咳嗽,已很不适合吃住在船上了,茅斋成了他唯一可以安身歇息的地方。更多的时候,他就呆在茅斋里吟诗看书。因茅斋面临湘江,富有情趣的诗人便将其取了一个颇有些雅致的名字,曰:“江阁”。这就是现在屹立于湘江之畔杜甫江阁的来历。
唐大历五年(770年),冷秋悄至,金风乍凛,青枫浦那两棵快折断的枫树上,叶子红彤彤的。病入膏肓的杜甫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写了一首《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的诗,决意北归。秋风萧瑟,残阳如血。巍巍岳麓静穆庄重,江心洲上橘子红了,江阁婷婷袅袅似顾盼,湘江两岸寂然肃杀一片。小船驶离了长沙驿下的青枫浦,一叶孤帆飘飘晃晃,渐渐消失在北方……
“不到潇湘岂有诗”,唐宋时期大量文人墨客曾因各种原因游潇湘
古代文人墨客大都喜爱寻探幽秘,纵情山水,不过,像郦道元、徐霞客那样专司山水之游的“旅游专家”并不多,他们的出游要么是像李白早期那样的宦游,为谋取一官半职,离开家乡拜谒权贵、广交朋友的旅游;要么就是因为赴任、遭贬或者省亲、访友而顺便一游。
唐宋时期,国家的统一,政治的包容,为众多文人骚客来到湖湘大地提供了便利条件。在李白、杜甫的“潇湘游”前后,就有大量的文人墨客因贬而顺游潇湘。当年,贾谊由京都长安赴长沙,当他南行途经湘江时,面对江水写了一首《吊屈原赋》,去往贬途的心境是悲凉的,他将屈原,也是自己,比作“横江湖之鱣鲸”。
流寓湖南的贬官多是唐宋时人,被贬的多是京官,或者要到京城听命后出发,他们从京城长安(西安)、东京(开封)、临安(杭州)是如何到达湖南的?根据当时的官道交通推测,唐代从长安去湖南最便捷的路线,是经陕南、沿汉水至今天的武汉,再过洞庭由湘江各支流转湖南各地。
柳宗元本是被贬为邵州(邵阳)刺史,在行至洞庭湖时接到了再次贬为永州司马(比刺史更低)的命令,于是经湘江赶往永州,前后历时三个多月。唐代贬至永州的还有王翰,和柳宗元有点类似。刘禹锡则是出长安后,绕道洛阳探望了他的老母亲,再南下经湖北江陵去的常德。不过,同是贬到潇湘,刘禹锡却还放得开,他几乎游遍了沅湘及洞庭湖一带。柳宗元在永州“投迹山水地,放情咏《离骚》”。他“咏《离骚》”是真,“放情”却是假。柳宗元笔下的山水,无不饱含着孤寂忧愤、愁闷悲思。看似把玩山水,放浪琴酒,即使有时还刻意写得清丽明朗、庸浅奇险,那也不是真正的雅致清空、飘然超逸、而是苦中作乐、笑里含悲、藉山水整饬情思、慨叹际遇。
宋人爱山水、爱旅游,一如唐人。黄庭坚、陆游、杨万里等著名作家,创作了大量杰出的山水旅游诗文,陆游甚至发出“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的感叹。宋代是词流行的时代。秦观、张孝祥、姜夔、辛弃疾等以词写湖南之景,较之于宋诗,别具一种隽永的韵味。同时,到了北宋,长江以南水道未变,但因京城在开封,陆路多沿今天的河南境内至湖北,再转湘江入湖南。苏辙贬永州、秦观贬郴州、寇准贬衡阳,湘水及其支流耒水等或许是首选。
秦观快到郴州时,寄居在苏仙岭下的一个旅舍。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他从客舍向外望去,看到的只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漫天的雾气遮掩住周围的楼阁,暗淡的月光,使河边的渡口也变得模糊难认。那渡口,正在郴江之上。这一渡口就像长沙的杜甫江阁一样,早成为了后人游览的一处景点,至今人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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