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湘宁:柴火煤火到红红火火
与伟大时代同步,今年是我结婚40周年。
家中我负责洗衣、拖地、搞卫生。厨房则由老婆承包了。为此,她一直耿耿于怀,说,这厨房怕莫是我娘屋里陪嫁来的。
几十年前,家家户户烧散煤,那时,天不亮就要起床,劈柴引燃煤火,左邻右舍、街头巷尾浓烟滚滚,家家有一个和煤的槽子,火钳、煤耙是必备之物。户户厨房都熏得墨黑,一捅火,满屋煤灰。
老婆1964年下放江永当知青,砍柴要进大山,来去要一天。有样学样,她拿把柴刀跟在社员后面砍,到中午,社员烧茅柴烤糍粑吃,她看着别人咽口水。以后,进山砍柴时,她就用帕子包个红薯系在腰上,到中午,用干树枝烤红薯填饱肚子。当年,老婆一双细腿如柴棍子般,挑担柴回队上,要走十几里山路,走得腿瘸手软,担得肩膀红肿生疼。
后来,她转点到宁乡,仍然是有米也搞饭不熟。没有柴烧啊!当时,有一帮农村小青年一天到晚围着她们几个城里妹子转,女孩子要跟她们学织毛衣,男青年则嘻嘻哈哈,另有所图。看见她们没有柴烧,就巴结地说,下个鸟窝给你们当柴烧,要得啵?
从下往上看,一个鸟窝似乎不大,但真正拆下一个鸟窝,足足有一担干柴棍。鸟巢没有了,夕阳中,只听见那些归巢的大鸟小鸟围着树尖叽叽喳喳凄惨的叫声。“想当年,我们真是丧尽天良啊!”老婆至今还愧疚地说。
后来,我们病退回城后,开始烧蜂窝煤,遇上煤质不好,火焰要死不落气的样子,搞餐饭真是磨阳寿。留火过夜是个技术活,炉门开大了,一坨煤到早上就闷闷地烧没了;炉门关小了,火留不住。留火,费煤、费钱;不留,天天要重新生火,费柴、费时间。老婆有怨气时就碎碎念:“嫁给相公当娘子,嫁给屠夫翻肠子。”我就当没听见。
好几次,买的蜂窝煤掺了东西,烧起来没有一点火力,一日三餐煮饭、炒菜要耗费几个小时。有一天,老婆终于将菜刀朝案板上“啪”的一板,说:“这日子太难过了!”我听了惊得半天不敢作声。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时我才深切感悟到,先人为何将“柴”列为榜首。
1981年儿子出生,老婆喂了4个月的奶就“资源枯竭”了,于是四处托人买奶粉、奶糕。那时,我们还没有保温设备,到半夜,儿子饿了要吃奶,我飞奔下楼,打开藕煤灶,炉火迟迟上不来,心头的火直往上冒。待热好奶,端到床边,我冻得瑟瑟发抖,睡意全无,儿子却哭哑了嗓子,昏睡过去。
以后,城里开始烧煤气,像我们供职的集体厂,是根本分不到煤气指标的。有的家庭成员工作单位好,一户有几个液化气罐。老婆日夜赶工,做了几件棉衣送人,终于向一个熟人讨了一个他家富余的用气指标。即便有罐装气烧了,也有尴尬的时候,有时,饭煮到一半、菜才下锅,突然就没有气了。于是重新生藕煤炉应急。再后来,形势好转,液化气敞开供应,还有送气到家的服务,做饭就方便多了。
城里慢慢开始装管道天然气了,但我们解放四村的居民小区一直没有。2009年起,老婆就向燃气公司申请安装,答复是:不装单独户。要装,整栋楼都要装。想起煮饭的千难万难,老婆铁了心,热脸碰冷脸,挨家挨户讲装管道煤气的好处,磨破嘴皮终于说服大家出钱装管道煤气。
40年后,我们再返江永,当地老百姓都不砍柴了,也烧罐装液化气,保住了植被,留住了绿水青山。我1965年下放到零陵前进公社当知青,1969年转到二哥插队的沅江乡下,今年恰逢这批知青下乡40周年,我也随同数百知青重返第二故乡探望乡亲。
沅江和全国农村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那种茅棚子现在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砖瓦民居。在企业家胡子敬主持修建的知青之家纪念园区里,还保留了一栋这样的茅草房,触景生情,知青们纷纷拍照留影。
自来水入户,垃圾有专人清扫,乡村公路通到家门口,小型公交车通到村部,连小孩上学都有校车接送。同样是这块土地,同样是这些人耕种,以前到了青黄不接之际,我们连饭都吃不饱。村民们说,现在吃饭根本不是问题。
而我最关心的还是“烧”。记得当年我曾随社员到柴山砍过芦苇,全部炊具就是一口铁锅,三餐用来煮饭炒菜,晚上用来烧水洗脸洗脚,水里只有铁锈味,没有一丝油腥气。现在村民餐餐吃饭不离肉蛋鱼,大腹便便的村民随处可见,小富之后,我隐隐又生出一丝忧虑。
如今,老婆也到了古稀之年,看着洁净的厨房,总是感叹,说,我这一世,为了这灶火,伤足了神。如今好了,扭开开关就能煮饭炒菜,任意调节,环保清洁。
现在,老婆做饭再无怨言。
>>我要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