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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流星一样划过长沙上空的马楚,使得湖湘的经济、文化转折进入缓慢攀升阶段。大混乱解构了一切传统格局,同时也赐给长沙乃至湖南崭新崛起的机遇,湖南大踏步地走上历史舞台,带着他人不具有的一股倔强,忘情唱响一曲又一曲重头戏。

马楚马王|“文脉长沙”专栏

      范亚湘

      壹

      不只是长沙,似乎人们全知道马王堆。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马王堆这一带还属于郊区,周遭皆是平坦的稻田和鱼塘。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稻田之中,比侔耸立着两座小山一样的封土堆,远远地望去,像极了一个中间低、两头翘的马鞍,人们便把这里叫作“马鞍堆”。

      封土堆大多就是坟堆,这两座巨大坟堆里面葬的是谁?坊间猜测只有“王”才可相配。清朝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湖南巡抚陈宏谋创修的《湖南通志》卷36引《善化县志》说:“马王疑冢,在县东南五里,楚王马殷筑。”光绪十四年(1888年)王先谦编撰的《湖南全省掌故备考》也认为,“五代楚王马殷疑冢在省城东北”。

      即便有个“疑”字,可陈宏谋和王先谦都将“马鞍堆”指向了“马王”,受此影响,“马鞍堆”被改叫作“马王堆”。

      1972年4月,经过对其中一座封土堆的挖掘,辛追夫人面世,马王堆名扬天下,无人不晓。

      马王堆里无马王!敢情里面藏着的,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可在长沙这片土地上,还真就有过马王。

      那么,马王是谁?故事还须从唐朝末年说起。

      每一个王朝倒下的前后,往往伴随着持续数年的社会动荡,秦末汉初如是,汉末晋始亦然。翻开唐朝末年那一段历史典籍,可看到八个字:兵荒马乱、生灵涂炭。

      “四海十年人杀尽,似君埋少不埋多。”诗人杜荀鹤一首《哭贝韬》,写尽了晚唐朝廷上下、军阀之间相互混战的惨绝人寰。

      社会又一次进入丛林法则阶段,潭州(长沙)每一次政权更迭,都是一场血腥的游戏。

      唐朝中和元年(881年),潭州刺史兼湖南观察使还是唐昭宗李晔的长子李裕,就在同一年,李裕却被江西军阀闵勖驱赶,朝廷就汤下面,颁授闵勖为潭州刺史兼湖南观察史。光启二年(886年)七月,闵勖强谏朝廷废除了湖南观察史,将之升为武安军节度使。不想,这一举动撩发了李裕旧部、衡州(衡阳)刺史周岳的强烈欲望,举兵攻打潭州,闵勖被杀,周岳顺势坐上潭州刺史兼武安军节度使宝位。7年后,闵勖旧将、邵州(邵阳)刺史邓处讷起兵攻克潭州,击杀周岳,于是,朝廷只好任命他为潭州刺史兼武安军节度使。

      实在是太混乱不堪了。潭州刺史兼武安军节度使如走马灯似频繁更替,要么被人所赶,要么被人所杀,短短12年换了4任,朝廷虚弱得像一枚橡皮图章,也不问个青红皂白,谁占据潭州,就会授谁相应官职。

      这还没完,邓处讷也别想坐得安逸。

      乾宁元年(894年),一支从北方流窜到江南的大军由江西出发,浩浩荡荡地西进潭州,打头的正是以勇武、谋略著称的先锋马殷。夕阳若黄金熔化后的汤汁倾泻在天边,将山峦映照得轮廓更加分明、峻峭。隐隐若若,潭州城已近在眼前。

      马殷勒住高头大马,眯眼看了一会儿夕阳下美丽的潭州,忽然,嘴唇一抿,猛地扬起马鞭指向前方,顷刻之间,铁骑奔腾,尘土飞扬。几乎没费多少工夫,就将邓处讷派往龙回关(长沙东)镇守的邵州军围得水泄不通。

      围而不打,必然有诈。

      果不其然,入夜,马殷命令手下穿上邵州军的衣服,打着邵州军旗,绕过龙回关悄悄地潜师潭州。城头上的潭州守军以为是邵州军班师回城,想都没想,开门应纳。马殷等人入城后,虎狼般扑向帅府,其时,邓处讷恰在府邸与一群部将置酒高会,个个醉眼朦胧……乱刀挥舞,血溅画屏,邓处讷还未反应过来,便成了刀下之鬼。

      斩杀邓处讷后,马殷和行军司马(军师)张佶共推主帅刘建锋为武安军留后。翌年,刘建锋去掉“留后”两字,承命潭州刺史兼武安军节度使。马殷则为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继续在外冲锋陷阵,打打杀杀。

      一个人的成功除了个人能力出众外,还有许多机缘巧合。哪怕是天上掉馅饼,也要有口福才行。

      一日,马殷正在邵州与叛军鏖战,几匹骏马从潭州飞驰而来,要求紧急面见有要事禀报。马殷虚晃一枪杀出敌阵返回营帐,一问,来人是受张佶所谴,说是要迎回主帅马殷。这怎么可能?马殷惊愕,呵斥不可胡说!

      马殷在外有所不知,潭州已出惊天大事。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刘建锋平日嗜酒如命,仗着几分酒力强占了一部属的貌美之妻。部属怒不可遏,提刀上门,分分钟就结果了刘建锋的卿卿性命。潭州焉能一日无主?见状,众将推举张佶为主帅。春风得意马蹄疾,岂料,刚赶到帅府前坪,张佶坐骑突然失蹄,一个倒栽葱,他被摔成重伤……

      出师不利,怕是煮熟的鸭子都得飞啊!张佶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巴巴望着近在咫尺的高堂华屋,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天纵马(殷)公矣!”

      马殷忐忑不安地疾速赶回潭州,张佶颤颤巍巍率领众将早在城外恭迎、参拜。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这样,几番倒腾,木匠出身的马殷逆袭成为威震一方的藩镇主帅。很快,已是日薄西山、苟延残喘的朝廷又一次依循惯例履行了程序,封马殷为潭州刺史兼武安军节度使。

      说是统辖湖南,其实除开潭州、邵州外,其治下衡州、郴州、永州、道州(道县)和连州仍在割据,直到光化二年(899年)方才平定。谁甘蜷伏于万丈红尘?开疆拓土,成就一番千秋霸业,仿佛对每个热血男儿都有吸引力,马殷也不例外。不久,他先后攻取了岳州(岳阳)、朗州(常德)、澧州(澧县)、辰州(沅陵)、溆州(怀化)和今广西境内的桂州(桂林)、柳州等数州,其势力范围已达顶峰,一个新的政权呼之欲出。

      贰

      李唐王朝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潭州,如梦幻泡影。立在城头的马殷手握佩剑,像是看到一线希冀,思绪翩跹。诚然,乱世成就了他!可是,即使世道失序也得遵循历史发展的规律,没完没了的战事、暴虐,只会重复不断地催生纷乱,哪怕凭借武力可以接续横行,但是终究没法俘获人心……潭州亟须稳定,休养生息,这是人心所向,也是马殷所想。

      天祐四年(907年),挟天子而令诸侯的朱温篡唐称帝,建立后梁,开启了五代十国。朱温逆天,各路诸侯纷纷起事,企图兵伐后梁。联络共举反朱旗号的人马纷至沓来,马殷不但不为之所动,反而另辟蹊径,公然向后梁遣使纳贡。马殷明白,群狼环伺,势力相对略小的他,唯有“上奉天子,下抚黎民”“内靖乱军,外御强藩”,才能保全湖南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

      有人归顺、臣服,换谁不会高兴?朱温也懂得投桃报李,封马殷为楚王,定都潭州。

      至此,湖南版图上新的王朝诞生了,这也是唯一一个王朝。为了区分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后人将之称为南楚或马楚。马楚不同于汉朝时的长沙国,不管是“吴氏长沙国”,还是“刘氏长沙国”,都没有独立的军队、外交以及发行货币等权利,而马楚不仅拥有国王王位,还具有完备的国家机器。

      长沙第一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都”。

      马楚的一切秩序都需要重构,是该韬戈卷甲,合力改造民生了。

      说来有些尴尬,“湖南”这个区域行政概念的形成,还是在唐代宗广德二年(764年)创置“湖南观察使”后才出现,之前的湖南,属于偏远蛮荒之地,不仅政治地位不高,且经济也相对滞后。唐朝以4万户人口为上州,湖南一个也没有,洞庭湖以南广袤地区,用荒无人烟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不仅人少,灾害也不少。从唐穆宗年间(795—824年)到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潭州先后发生了4次大规模的水、旱之灾,流民乱窜,饿殍遍野。紧跟着自然灾害的往往就是人祸,在经历了王仙芝、黄巢起义大军的洗劫、蹂躏之后,潭州乃至湖南到处皆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以致唐僖宗李儇痛心疾首地哀叹:“湖湘荆汉,耕织屡空,盗贼留驻,人户逃亡,伤夷最甚。”

      昔日山高皇帝远,而今与楚王同住一城,潭州百姓的生活表面上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晨光熹微,阳光宛若涓涓细流,悄然渗入到城里的每一个角落,百姓如同往常那样三三两两地出门,开始了一天的奔波劳碌,只是,他们感觉不到兵戈碰撞、破斧缺斨了。

      虽是赳赳武夫,马殷行事却处处小心翼翼。

      唐朝武德四年(621年),尚处在“潜伏期”的李世民奏求父皇李渊许其创置天策府,以便招募人才,“自置官属”。李世民的举动既可以趁机扩充势力,又不会危及皇权。后梁开平四年(910年),马殷仿照李世民,恳请朱温允许开设天策府,利其置办官属。一个在中原,一个在江南,朱温对马楚鞭长莫及,只好借坡下驴,进而,马楚王朝有了宰相和一干文臣武将。

      新生的智慧在潭州成长,马殷在谋士高郁的建议下,兴修水利,奖励农桑,确保粮食丰产。《宋史·食货志·农田》载:“初,五代马氏于潭州东二十里,因诸山之泉,筑堤潴水,号曰龟塘,溉田万顷。”有了万顷良田,何愁产不出人们赖以生存的粮食?

      有粮可稳,但不见得富。怎么才能让马楚富起来?木匠从军,半生戎马,马殷想破脑壳也难想出什么良策。不过这不打紧,他知人善任,手下谋士高郁就可倾心倚仗。其时,江淮和西蜀各自割据,最紧要的,那些动辄兵戎相见的军阀,皆与中原政权不共戴天。朱温不但要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袭扰,还得用重兵镇住虎视眈眈的东西两厢。岭南遥远,整个南方,能与中原政权交好、通商的唯独剩下夹在中间的马楚。

      湘江上通汉水,下接漓江,利尽南海,对于三面环敌的中原政权而言,其重要性不啻又一条大运河。天时地利人和,潭州得天独厚,成了一座南来北往的商贸重镇。

      或许是因为忙于应对战乱,五代十国早期,大多政权还不曾铸造钱币,市面上流通的仍旧是唐朝开元通宝铜钱。高郁献策,马楚抢先一步,使用铅铁大量铸造“天策府宝”。铅铁密度高,中原商人在潭州起早贪黑赚到的“天策府宝”实则就是一坨坨笨重的铅铁疙瘩,吃不了,带不动,与之劳神费力地将“天策府宝”带回去,还不如就地购买大宗商品“易天下百货”,如此反复,马楚经济被激活。

      马楚有什么产品可供中原商人购买?《荆州土地记》云:“武陵七县通出茶,最好。”湖南历来就是优质茶叶产区,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裴休出任荆南观察使,在潭州进谏《税茶十二法》,实行“官茶”,每年出产“官茶”可达25万斤。为了促进茶叶生产与贸易,马殷改变“官茶”经营策略,“令民自造茶”“听民售茶北客”,通过百姓自行制造茶叶,从而源源不断地诱发中原商人的购买欲。《十国春秋》载:“是时王关市无征,四方商旅闻风辐。”

      《旧五代史》说,马楚采用“民间采茶,并抑而买之”的方式进行“茶马互市”,在汴州(开封)、荆州、唐州(南阳)等繁华之地开办货栈(回图务),方便以茶换马,自由交易,因此“岁收数十万,国内遂足”。

      经济一活,潭州城内各种手工业作坊频频新张。当时,湖南民间已大规模引进棉花种植,夏秋之际,朵朵棉花,如雪似梦,缀满了田间地头。马殷借此采用“命民输税者皆以帛代钱”,“民间机杼大盛”。逛在潭州街头,中原商人除了青睐茶叶外,犹喜潭州生产的布匹、棉被等“机杼”产品。

      当别人还沉浸在相互搏杀之中时,马楚却闷声发了大财。不出几年,湖南富甲一方,后梁和继之的后唐等中原政权俨然已经“不可一日无湖南”。

      叁

      都说历史是一种回眸的精彩。其实,哪怕就是在今天,也不用夸赞马殷天生就具备雄图大略,更不用称道他如何呕心沥血、励精图治,他不是什么神人、强人,充其量是有些远见的开明务实之人。《十国春秋》载,当铅铁疙瘩“天策府宝”在后期限制了商业发展时,马楚“市肆以契券借垛交易”。“契券”是一种交换媒介,也是契约交易和纸币的雏形。

      后唐长兴元年(930年),马殷病逝,终年79岁。

      前一年三月,马殷命次子马希声知政事,“总领内外诸军事,先行后闻”。马希声好像没有什么治国才干,因担心父王身后难以掌控高郁,他一上来就先矫令将之诬杀。马希声有一个奇怪的癖好,特爱吃鸡。这可不是网络上风靡一时的“大吉大利,今晚吃鸡”游戏,而是要求御膳房每天必杀50只鸡专供享用。《资治通鉴·卷二百七十七》说,长兴二年(931年)十二月初七日,马希声安葬父亲马殷,鼓声震天,鞭炮齐鸣,即将要发丧了,披麻戴孝的他却如风卷残云,“食鸡数盘”。

      没过两年,贪吃的第二代马王就被那一盘盘肥美可口的鸡给“撑”死了。

      当初,马殷临终前遗命诸子,“兄弟相继”,并在马家宗祠内高悬了一把锋利之剑,曰:“违吾命者戮之!”

      定下“兄终弟及”规矩的是马殷,可最先坏了规矩的也是他,一开始就废了嫡长子马希振。《十国春秋》说,马希振“工诗句,喜吟咏”。马殷晚年宠爱姿色妖娆的袁德妃,在温婉娇柔的枕边风抚弄之下,便跳过马希振,直接将大位传给了袁德妃的儿子、“吃鸡大王”马希声。马希振倒还识趣,索性辞官皈依道家,整天云游山野,酒足饭饱后便与一群道士“虚中唱和”,乐得个安闲清静。

      马希声一死,老四马希范继位。其实,在马希声和马希范之间还有一个老三马希旺,且马希旺与马希声同为袁德妃所生。老三还在,朝廷和民间对老四的“越位”行为颇有微词,不过,军权在握的马希范上位后立即采取了雷霆行动,先是削掉了马希旺的官职,接着就将他和袁德妃一并软禁起来,不及一年,这对可怜的母子就在那无边苦闷中驾鹤西游。老三没了,老四承位自然名正言顺,谁敢置喙?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王昌龄一首《春宫曲》,揭示了帝王的淫佚无度。翻开史书,几乎每个帝王都爱享乐,这不奇怪,帝王也是人啊!只是帝王的享乐往往极度奢靡,耗费盛大。早前,马殷在潭州四处开挖修造宫殿,马希范在这方面更不输父王,仅仅只是为了避个暑,他就以今开福寺为中心,占地数千亩开建会春园,《五代史》载:“希范作会春园、嘉宴堂,其费钜万。”

      败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马希范挥霍无度,国库日虚。钱从何来?当然只能横征暴敛。竭泽而渔,必然激起滔天民怨,就连湘西一带的溪民也不得不揭竿而起。后晋天福四年(939年),溪州(永顺)刺史、蛮酋彭士愁率众攻打辰州、澧州,连没几天,马楚湘西镇边军事毁坏殆尽。

      其实马希范和彭士愁还是郎舅关系,马殷当年为了稳固边陲,主动与溪州联姻,花费重金迎娶彭士愁的堂姐配为马希范嫡妻。《十国春秋》说,彭氏虽然貌平,人却聪颖贤惠,深明大义,马希范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惧内”。溪州兵与马楚兵你来我往,难分胜负。这个时候,顾全大局的彭士愁主动示弱,不想打了,马希范也有些打不动了,双方通过彭氏牵线搭桥,决定议和。

      仿若人人都热衷于认一个好祖宗,像李渊、李世民父子认老聃李耳为祖,马殷、马希范父子自诩为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唐朝李贤注引《广州记》曰:“援到交趾(越南境内),立铜柱,为汉之极界也。”经彭氏居中撮合,马希范决定和彭士愁歃血为盟,并效仿祖宗马援,以铜5000斤铸柱立于溪州会溪。

      “树铜柱以效伏波”,马希范盟誓安边;“誓山川兮告鬼神,保子孙兮千万春”,彭士愁求誓恳切,信誓旦旦,“上对三十三天明神,下将宣祗为证者”,保证“一心归顺王化,永事明庭”。马希范誓言铮铮,“皇天后土,山川鬼神,吾之推诚,可以玄鉴”,承诺五溪“永无金革之虞,克保耕桑之业”。《旧五代史》曰:“士愁以五州乞盟,乃铭于铜柱。希范自言汉伏波将军援之后,故铸铜柱以继之。”

      今天,立于酉水上游永顺县芙蓉镇的溪州铜柱,虽经千载风吹雨淋,霜雪侵蚀,却仍旧铜质精纯光润,字迹清晰如初。溪州铜柱确立了“以蛮治蛮”的羁縻安抚之策,直到清朝雍正八年(1730年)“改土归流”,湘西近800年民族和好,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蛮、汉冲突。不能不说,这是马希范为数不多的政绩之一,“立誓约,戒剽掠,分疆界,垂永久”,溪州铜柱一立,湘西实现了“永安边土”。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彭氏病故后,没有了畏惧和管束的马希范变得越发轻飘不稳重了,每到紫薇花开,便会携领徐仲雅、廖匡图等“天策府十八学士”莅临会春园游宴觞咏,《十国春秋》说:“学士徐仲雅等赋诗上觞,昼夜无度。”

      烛光摇曳,丝竹并奏,徐仲雅等一干人躬身献诗酒意醺醺的马希范:“珠玑冷影偏粘草,兰麝香浓却损花”“山色远堆螺黛雨,草梢春夏麝香风”“哀兰寂寞含愁绿,小杏妖娆弄色红”……“天策府十八学士”形成了湖南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文人景观,不能说他们吟咏得不好,可是,只要细品,莫过脂粉纤艳、刻翠裁红而已,“皆铅华歌舞,媚一时尊俎尔”。

      肆

      马希范爱“作”,后汉开运四年(947年)他已病重,哪怕在这当口,还不忘用药毒死兄弟中能力最强的老五马希杲。

      马殷寿长,儿子也多,共有35个。按照规矩,马希范本该顺着将王位传给马希萼,可他偏不,临死前又“作”了一把,特意下诏将王位传给了最小的弟弟马希广。凭什么,不就是同他一母所生吗?早就对王位鹰视狼顾的马希萼、马希崇等几位马氏兄弟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宋朝陶岳《荆湘近事》曰:“马氏奢僭,诸院王子,仆从烜赫,文武之道,未尝留意,时谓之酒囊饭袋。”别看马家兄弟都是“酒囊饭袋”,可争夺王位起来个个毒魔狠怪,奇招迭出。

      不按规矩出牌,“兄终弟及”的模式再度陷入混乱,随之而来的就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马楚成了湖南版的“三国演义”,潭州乱成了一锅粥。

      像车轮总是重复地滚动,历史总如复刻般雷同。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五子争位”;西晋时期,横生了“八王之乱”;到了马楚,却上演了一场“五马争槽”。“五子争位”导致齐国霸业永别,“八王之乱”引发“五胡乱华”惨祸,历史上哪一次王室内乱不是触目惊心?“五马争槽”,结果可想而知。

      依靠马殷个人能力,马楚得以偏安湖湘,拥有了一时的安定繁荣,然而,却终是无法世代相续。马楚王朝,注定逃脱不了历史兴亡的周期律,断崖式地走向了衰败。

      后周广顺元年(951年)秋,马希崇篡了兄长马希萼的大位,引发马希萼手下将领围打潭州。马希崇自知打不过,悄悄搬来“救兵”——南唐大将边镐。可潭州城门一开,“救兵”瞬刻变为“狼兵”,边镐大军涌入天策府,像捉拿羔羊一样擒住了马希崇,更糟糕的是,他们竟然以潭州为家,赖着不走了。成也马王败也马王,就这样,历时44年的马楚王朝被一干马王“玩”完了,成了五代十国中第一批灭亡的国家。

      假如,如果有假如,追根溯源,马楚灭亡的首要缘由,非制定规则却又不遵循规则的马殷莫属。马殷“坑崽”,马希范则不断地使绊子“坑兄弟”,自作孽不可活,马楚不“玩”完,天理何在?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元朝天历二年(1329年),词人张养浩于西秦看到的场景,早在长沙马楚时期显现。马楚后期,马家35个兄弟魔幻般地已将家族扩至800多人,随便在潭州街上的哪个弯头角落,都能撞见几个骄横跋扈的王公贵戚。庞大的利益集团像是一条巨大的蛀虫依附在百姓身上啃噬、吮血,潭州百姓早就受够了马氏家族的欺凌、压榨,当边镐开仓放粮,赈济饥民时,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到街头山呼“边菩萨”。

      那天,淫雨霏霏,秋风萧冷,边镐大军吆五喝六地押着马氏家族和马楚文武百官一千余号人缓缓走向湘江,江边码头上,停着几艘准备开往金陵(南京)的大船。末代马王马希崇抬手理了理头发,凄楚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潭州城,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船舱……

      一个曾经立足湖南,闪耀于历史星空的富裕王朝马楚,就这样黯然落幕了。不知道马希崇往后的日子里,有没有生发过像南唐后主李煜“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那样无边的伤感?罢了,罢了,有如何,没有又如何?还不都是“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马楚散了,那些遗落在长沙的陈迹和传说没散。而今的长沙城区,依然留存着一些马楚期间的美妙名字,如小瀛洲、明月池、会春园等。马王街上,即若当年的王宫、庙宇荡然无存,却留下了不被磨灭的街名;碧湘街,多么隽秀的名字,哪怕已被书院路截隔成上下两街,可依旧适合人们沉浸式“发呆”。马希范曾在这里营建有碧湘宫,宋朝时,碧湘宫遗址尚存,诗人陶弼游历到此就挪不动脚步了,吟曰:“城中烟树绿漫漫,几万楼台树影间。天阔鸟行疑没草,地卑江势欲沉山。”简约四句诗文,二十八个字,却如一支彩笔,勾画出了碧湘宫曾经的风流浪漫和动人美景。

      在禅音缭绕的开福寺里,有一块超大的石碑,碑名《紫薇山古开福寺记》。碑文开篇即云:“马氏开国湖南……”后唐天成二年(927年),马希范将会春园的一部分施与僧人保宁,从而创建了开福寺。明朝诗人李冕曾吟《开福寺》曰:“最爱招提景,天然入画屏。水光含镜碧,山色拥螺青。抱子猿归洞,冲云鹤下汀。从容坐来久,花落满闲庭。”今天你到马楚“活文物”开福寺里“从容坐来久”时,还能感受到“花落满闲庭”吗?

      回不去了,那些光阴那些梦, 远逝再难追寻……

      纵观五代十国历史,就会发现这一时期多么像一面破碎的大镜子,每块细小碎片均映照出了人性的张扬与极端:朱温的荒淫残暴、石敬瑭的愤懑屈辱、马殷的开明务实、李煜的天真散漫……当人们满怀兴致地探询长沙历史时,那些深埋或者散落在长沙大街小巷里星星点点般的马楚碎片,恍若仍在诉说着浊世求存的人性密码。

      马王堆里无马王,对那些至今仍不知葬身何处的马王们何必苛求。不过,不得不说,正是流星一样划过长沙上空的马楚,使得湖湘的经济、文化转折进入缓慢攀升阶段。大混乱解构了一切传统格局,同时也赐给长沙乃至湖南一个崭新崛起的机遇,湖南大踏步地走上历史舞台,带着他人不具有的一股倔强,忘情唱响一曲又一曲重头戏。

      两宋湖湘文化的蓬勃,谁说没有马楚打下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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